王远枝：男儿不怕千般苦

记：国家发改委中小企业司原司长、中国民营经济研究院执行院长王远枝

     “因为有北大精神熏陶和北大磨难经历，我们坚守科学与民主的精神，为穷人说话，为百姓说话，为弱势群体说话。”

 编者按：

5月19日，国务院正式印发了中国实施制造强国战略第一个十年的行动纲领——《中国制造2025》。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中国民营经济研究院执行院长王远枝指出，中小企业是技术创新的主力，并建议进一步为中小企业减负，以充分发挥其对中国制造创新的作用。

王远枝是福建福清人，曾担任国务院减轻企业负担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主任、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中小企业司司长。在任期间，曾参与《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治理向企业乱收费乱罚款和各种摊派等问题的决定》、《中小企业促进法》、《国务院鼓励支持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若干意见》（简称“非公36条”）等一系列推动中小企业发展的关键政策的起草，并投身中小企业减负以及国家推动实施的“中小企业成长工程”等工作，对推动包括闽商在内的中小企业和民营经济发展贡献良多。卸任后，他继续研究民营经济，为中小企业发展贡献思考的力量。

王远枝是北京大学地质地理系地球化学专业1964级学生，作为北大“老五届”人，他在给同学的一封信件中回顾了自己的经历，信件真挚感人，得到多家网站转载。本刊特予以摘编，以便广大闽商了解这位努力推动中小企业与民营经济发展的老乡。

1970年我被留校审查，未予毕业。刚宣布完，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同学们只知道我在文革中持支持陆平校党委、反对聂元梓校文革的观点，没怎么参加运动，整天钻图书馆，到底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么严重！看到同学疑惑和同情的眼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实在话，我当时对文革有些议论，只是出于农村孩子朴实的良知和正义感，出于对党感恩热爱的朴实感情。

留校审查期间，我受到四人帮严重的迫害。检查交代、批判斗争、强体力劳动、无经济收入、饥饿和寒冷，我都要去面对，去克服。北大三年的磨难，我最大的收获是，亲身体验并懂得了受迫害、受欺负的感觉，亲身体验并懂得了科学与民主的可贵，亲身体验并懂得了养育我的平民百姓、弱势群体的感情。这些道理，课堂上老师都讲过，这次蒙难，是真正学到了，这些要成为我今后生活、工作的精神力量。

1973年5月我离开北大，到福建省永泰县农械厂当了5年车工。孤单时，魂牵梦绕未名湖，那里的一切，那里的酸甜苦辣都成了我最美好的记忆。

1976年粉碎四人帮，我高兴、激动的心情难以形容！我开始给北大写信，对我的案子要求复查，重新结论。

1978年春，学校要招一批学生回炉进修，我弱弱地报了名，想碰碰运气。我没命地复习功课，白天要完成生产任务，晚上看书写笔记。有一次出差开会，夜里2点多，在莆田县的涵江镇旅店，我借着公共厕所昏暗的灯光复习功课，准备回炉考试。突然，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惊叫着，用福清本地话喊着我的名字。一个毕业后八年没见过面的同学，他半夜起夜看到我。真想不到，多年没见的同学的第一次见面居然在公共厕所的灯光下，这大概与我在北大3年掏大粪、扫厕所的缘分有关。

回炉考试后，自我感觉考得不错，跟厂领导请假，想高高兴兴回福清老家向妈妈报喜。我是我们家最大的男孩，妈妈最喜欢我，我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我听家里讲，在我受审查时，妈妈天天哭。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她的善良懂事的孩子居然会是“反革命”！我正想着如何给妈妈一个惊喜，“妈，妈妈，您在哪？!”进门后，没看到妈妈，我焦急地喊着。

我预感大事不好。二伯母听到声音，过来告诉我，你妈病重住院，你爸爸和兄弟都在龙田医院。如五雷轰顶，我奔跑十几里路到医院妈妈病床旁。妈妈见到我，平静地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病。她还向病友介绍说，这是我大儿子，眼里流露出母亲的自豪与满足。我问爸爸，妈妈病了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爸爸说，妈妈一再嘱咐全家，她的病一定不要告诉你，她说如果告诉你，你一定不会去考。医生告诉我，妈妈因操劳过度，已是癌症晚期，她为了省钱，忍痛多时，送医太晚，现在无法治疗，生命最多三个月。

我在妈妈面前强装镇定，出来后，我跪在医院地上，忍不住嚎啕痛哭。亲爱的妈妈，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我应该怎么做，怎么能够用我的生命来救妈妈的生命！我急疯了，听说莆田县有一个名医，一时买不到长途汽车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骑辆自行车来回跑莆田，苍天呵，你们救救我妈妈！

北大进修回炉录取通知书到了，我捧给妈妈看，脸上露出她生命的最后一个笑容，那样美丽！1978年10月2日，敬爱的妈妈安详地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回到北大，没有心思看校园的变化，没有久别重逢老师同学的喜悦。我象死去一样，整天沉默不语。象机械人，按步就班地上课，上图书馆，去食堂打饭，我整天想妈妈。晚上熄灯后，我才有自己的世界，蒙在被窝里偷偷流泪哭泣，几乎天天晚上如此，直到睡着了。

按照北方人的习惯，亲人逝世后，戴黑纱记念，而我们老家习惯，是带白纱。学校同学很多，我如果右臂戴白纱，会有很多人会问。按我们老家习惯，父母逝世，戴一个月的孝，而我决心要戴孝一年。我就在中山装上衣右口袋上别上白布纱，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到妈妈。

说到考回炉进修，还有一段不算小的插曲。我的考试成绩不错，正式招生需要政审。有同志提出，我政治上有问题，不能录取。为此，系里专门请示校党委书记周林同志。周林说，他是在北大摔倒的，我们北大有责任帮助他站起来，如果我们不录取他，就要犯第二次错误。尊敬的周书记，谢谢您，虽然我从来没见过您！

1978年10月，我回炉到地质系进修班学习。1979年3月，北大党委召开了平反大会，为我平反昭雪。4月，我报考中国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研究生。9月到人民大学学习，被选为校研究生会主席，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当“官”。1982年7月，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毕业并获经济学硕士学位后，我分配到国家经委企业管理局工作。经过经济界权威专家组成的评委会的审评，1988年我成了国家经济委员会第一批最年轻的高级经济师。随着国务院机构改革，先后在国家经委、国家计委、国务院生产办、国务院经贸办、国家经贸委、国家发改委工作，多次被评为中央国家机关优秀党员。

在企业局任处长时，主要参与国企改革。在担任经济运行局副局长期间，我主要分管综合处、生产运行处、资金处和安全救灾处。为了更好地完成领导交给的监测经济运行情况的任务，我们创新工作方法，建立了经济运行形势分析制度。每月召开一次形势分析会，国务院有关部门参加，研究经济运行中存在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政策建议，形成材料向国务院报告。在我国经济、政治的关键时候，这种经济运行分析显得尤其重要和紧迫。在一个时期，我们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向总理办公室报送当天全国煤炭、电力、原油、交通运输等生产运行情况，供领导决策参考。

1994年至1996年筹备中央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期间，我被命为国务院调查组第二组副组长，先后三次进藏，对西藏自治区政府向国务院提出的援藏项目进行调研。后来确定，中央各部委援建30项，各省区市援建32项，共62项，即西藏建设史上著名的援藏62项。我具体负责各省区市32个援藏项目的立项、分配、组织协调和监督检查工作，上报国务院批准后由各省区市执行。由中央和各省区市援建的布达拉宫广场、自治区传染病医院、拉萨市医院、申扎金矿、林芝宾馆、各种粮油加工厂、水电站、水泥厂、煤矿、中小学、电网改造、太阳能广播电视接收站、城市上下水工程等民生项目拔地而起，给雪域高原250万各族人民带来了巨大实惠。

高原缺氧，整天脑袋疼，晚上睡不着觉，白天走在路上象是踩棉花，怀着对藏族同胞的深厚感情，我们克服一切困难。有一次在日喀则实地考察塘河水电厂改造项目，我们徒步经过一个小村庄。我走在队伍前面，突然从墙角冲出一只黑色大藏獒，咆哮着向我猛扑过来。这时走在我身后的达瓦次仁同志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到我前面，临危不惧，喝退了这只凶猛的藏獒。他是自治区经贸委技术改造处处长，一位藏族领导干部，也是一位专家。他当时奋不顾身的身影，英勇敏捷的动作，真是一个舍身忘死的英雄！我望着他，内心深处涌上了对藏族同胞的深深的感激之情，向这位藏族兄弟，这位藏族英雄致敬！这个项目由山东省对口援建，1995年3月开工建设，当年12月建成。技改工程完工发电，从根本上解决了日喀则市的供电紧张问题。

几年后，达瓦次仁来京开会，我和爱人赵涛一起接待了他。我们畅叙友情和重逢的喜悦，畅叙西藏美好的未来。

担任国务院减轻企业负担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主任期间，针对当时向企业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愈演愈烈，企业反映强烈的情况，遵照领导部署，在大量调查研究基础上，我们起草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治理向企业乱收费乱罚款和各种摊派等问题的决定》（中发【1997】14号）。经过各地区、各部门10年的共同努力，治理三乱、减轻企业负担取得了明显的成效。据2005年统计，1997年中央文件下达后，全国共取消3万多项向企业的不合理收费项目，企业年交费额减少3000多亿元，得到企业和社会的认可。更重要的是，刹住了向企业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的不正之风。

在担任国家发改委中小企业司司长期间，加强调查研究，积极参与《中小企业促进法》和国务院非公36条等一系列文件的起草工作，推动实施《中小企业成长工程》，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营造企业发展良好外部环境，帮助企业转型升级、调整结构，提高企业技术创新和经营管理水平，促进中小企业和民营经济健康发展。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有这样一段话：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在工作中，因为有北大精神熏陶和北大磨难经历，碰到包括自身在内的科学与愚昧，民主与专制，平民与权贵的思想与利益的碰撞，我们坚守科学与民主的精神，不巴结权贵，不争名夺利，为穷人说话，为百姓说话，为弱势群体说话，在新的历史时期，按照党和国家的部署，克服阻力，把各项工做好，力求在人生结束时，对自己一生不后悔。